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赏冰雪美景,品孤高情怀

来源:本站原创   时间:2014-10-30    点击量:1015 次  

晚明小品文它如开放在深山石隙间的一丛幽兰,迎风吐馨,虽无灼灼之艳,却自有一段清高拔俗的风韵。张岱的《湖心亭看雪》这篇小品文字数不足两百字,然环境渲染的清灵绝美、人物刻画生动丰富、情节完整而有起伏。言外之意、弦外之音,均内蕴在这巧妙的景物描写之中。仔细品读《湖心亭看雪》,悟张岱人格精神,能让我们在焦躁的社会情绪中瞬间找回人生真正的追求,回归人性灵魂最深处的凝望与沉静。

一、清灵绝美的景物描写。

静穆森然之景。“十二月”,正是寒冬时节,为后文“大雪”埋下伏笔。“大雪三日”,写雪来势之猛,持续时间之长。“湖中人鸟声俱绝”不从视觉写雪势之大,而从听觉的角度写出湖山封冻,人与鸟俱噤声不出,“绝”字传出了冰雪天地,万籁无声的森然寒意,从听觉和心理的角度表现了大雪的威严。“人鸟声俱绝”作者本以为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”,天地之间只有“我”这样一个“独行客”,没料到后来还能遇上金陵客,这里的“人鸟声俱绝”是不是也为后文的意外与惊奇作了一个铺垫?

天地一色之景。“雾凇沆砀”写湖中水气凝成的冰花一片弥漫,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景象。“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”的“一”让人感觉眼前天云山水互相弥散,浓浓的、静静的,一片白茫茫的,色彩消失了,温度消失了,景象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融为一体,苍茫空旷。

寓动与静之景。“天与云与山与水”连用三个“与”,使四种景物一下子全都活动了起来,有了一种动态的融合美,描绘了一幅水墨淡雅的雪夜山水图。若只说“天、云、山、水,上下一白”则显得缺少生命的活气与远近高低的层次。作者笔下的种种事物似乎都在互相呼应共同描绘了一幅绝美的图画。

开阔浩淼之景。“上下一白”浑茫难辨,足见其大,“湖上影子”依稀可辨足见其小。相形之下,大者更大,小者更小。长堤一痕、湖心亭一点、与余舟一芥、舟中人两三粒”,作者极写人和景物之小,使画面之景极为开阔浩淼。在这样的背景之下,渺然人生真如沧海一粟。这句话中的几个“一”字,与“上下一白”的“一”字词性也不同。这句话中的几个“一”字是数词,“上下一白”的“一”字是副词。“上下一白”是大的背景,“ 长堤一痕、湖心亭一点、与余舟一芥、舟中人两三粒”是点缀,。作者巧妙地将一个微观而丰富的世界置于宏观而简洁的背景之中,共同构成一副绝美的图画。同时,作者精心锤炼的“痕”、“点”、“芥”、“粒”这几个量词也极富形象性和层次感的:有远近、有高低、有浓淡、有疏密、有大小、有点面。随着视线的移动,景物也渐渐变化,由点到面、由大到小,再由小到微小,衬托出小船在夜色中缓缓行进,展现出一个微妙而灵动的意境。

二、生动丰富的人物形象

诗人心中有个春天,他笔下的景物就春意盎然,诗人心中有一份柔情,他笔下的景物就温柔缠绵。透过文中景物描写,走进人物心灵,我们看到文中刻画了怎样的一群人,他们有着怎样的个性特征或情感心理。

这是一群清雅脱俗、任性放达、我行我素的人,这是一群性情中人,特立独行之人。

作者大雪三日之后,黎明破晓之时,“独往湖心亭看雪”,必是既不欲见人,又不欲人见。可见张岱这个人清高傲岸,有着不寻常的行踪。”拥毳衣炉火以御寒之物衬雪地之寒,也表现了作者的特立独行,任性风雅。

“到亭上,有两人铺毡对坐,一童子烧酒炉正沸。”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,且是两人,酒炉已沸,可见早就来了,更是奇人。

煮酒的童子默默无声,显然已谙自己主人性情与志趣,早就见怪不怪,甚至很可能受到了一些感染和熏陶。舟子则直人快语,过惯了凡夫俗子的现实生活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根本没有那份闲情逸致,所以他对这些“怪异”的行为是百思不得其解。才会有下船时舟子的喃喃自语“莫说相公痴,更有痴似相公者!”此处写的如见其人,如闻其声,我们似乎能够看见舟子那喃喃自语、大惑不解的神情,甚至可以想象舟子在自语时伴以摇头的动作,令人回味。

我们通常说的“痴”就是傻气,呆。这里应该是一种执迷吧。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常会把“痴”理解成一种执着的追求,达到了浑然忘我的那种最高境界。舟子的话并非要说给作者听,而是如前面金陵客“湖中焉得更有此人”的感叹一样,纯属有感而发,脱口而出。这两句话都用了一个“更”字,表达了一种由衷的赞叹。只不过金陵客的感叹是由于惊喜若狂,而舟子的感叹是由于百思不解。

张岱与金陵客在生活态度与审美追求方面可谓志同道合,但在性格气质方面却有一些差异。金陵客赏雪。是二人结伴同行,而且带上了好酒,谈诗论文的同时,一樽还酹江“雪”。何等洒脱快乐、旷达豪放!足见此二人胸襟开阔、心情开朗,与其说是来赏雪,不如说是来享受自然。意外的见到“余”这个不速之客,他们是“大喜”、强邀,热情爽朗,坦荡真诚。相形之下,张岱虽然表现出了一种值得称道的风雅不俗的情怀,但也流露出了他的清高自傲、我行我素,缺少一点海纳百川的胸怀。你看,别人盛情相邀,他却“强饮三大白而别”,这个“而”字表前后两个动作的承接,酒一喝完,马上做别,似有些敷衍之意。临行才想起问人姓氏,并不久留,转身而去。个性倒也鲜明,只可惜不易接近,令人费解。也让读者油然而生一种浓浓的伤感。

是什么原因让张岱的文字流露出这种浓的化不开的哀伤?其实年少时的张岱是个十分喜爱热闹繁华的人,他原是一个大家子弟,一直过着富贵奢华的生活。他在他的《自为墓志铭》中这样写道:“蜀人张岱,陶庵其号也。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、好鲜衣、好美食、好骏马、好华灯......”明亡以后,他才“避迹山居”专心从事著述,穷因以终。明亡之时,张岱“年至五十”,所谓“繁华靡丽、过眼皆空,五十年来,总成一梦”(《陶庵梦忆》自序)早年张岱生活富足安逸,晚年的张岱穷困潦倒。五十年浮生若梦,在张岱心中,有对繁华的追忆,有对苍凉现实的无奈。他放不下家园之思、放不下亡国之恨,内心的哀伤溢于言表。另外,作者开头用明崇祯年号也是别有深意的。这篇小品选自《陶庵梦忆》,此书是作者在明亡后避居浙江剡溪山中所著,书中主要是追忆当年的风月繁华,故国旧事,凡记述过去行踪时皆用明朝纪年。《湖心亭看雪》也是如此,作者以此来表示自己不忘故国的操守。

是呀,凡夫俗子哪能理解一代名士单独亲近自然的心情,怎能理解他心中淡淡的哀愁?所以别说一个舟子相随,即便是前呼后拥,这夜的张岱也是不被理解的、寂寞的、孤独的。匆匆而别,说明张岱沉迷于这种独享西湖雪景的状态,体现了他内心那份坚守、清高和孤独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张岱的这种“孤傲”,在某种意义上凸显了我国古代文人所谓的“清高”之气,这种“清高”之气,还须得我们抛却今人世俗的眼光来欣赏方能谙此中之昧。如张岱之行者,古人中并不鲜见。李白的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是有才者的狂傲;刘禹锡的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。水不在深,有龙则灵。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”是有德者的自许;唐人祖咏的《终南望馀雪》是他在长安科举应试所作,按规定应作成一首元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,可他只写下四句:“终南阴岭秀,积雪浮云端。林表明霁色,城中增暮寒。”问其原因,祖咏答曰:“意尽”他这样做,是冒了落第的危险,这种把人生前途低置于个人诗学思想之下的行为无疑是“狂”到了极致。苏东坡在《记承天寺夜游》一文中感叹:“何处无月,何处无竹柏,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!”更是略带一些“狂”情的自视吧。

我想,张岱这种特立独行,卓尔不群的性格,除了以上所述情感之外,或许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吧!小品文盛行于晚明,标示着明朝万历以后文学趣味的变迁,也是明代文学的一大特色。大抵言之,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之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政治情怀与抱负,是小品文所极力要摆脱的。所以,小品文所留心与描写的风景,是一个艺术与美感的世界。明代小品文所代表的美感趣味,就是要摆脱古文以“政治”作为人生唯一追求指标的立场,而强调以“艺术”来经营生活的可能。即换一个角度看世界的态度,指出政治不是人唯一之寄托的美学要求。因此“明月清风”式的生活就是明人崇尚的生活态度,而“人无癖不可交”、“只可与雅者言,难以为俗人道者哉”逐渐成为了明代士人的生活美学信仰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读张岱的《湖心亭看雪》之时,无一例外的会想起柳宗元的《江雪》,置身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”的世界,“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”的形象显得过于孤独、过于冷清,但张岱的文字能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意味与性灵的气息。柳宗元所追求的“境”虽与张岱并无二致——天地之间如此纯洁而寂静,一尘不染,万籁无声。但二者所传达的“情”却是方圆殊趣。柳宗元是借山水来寄托自己清高孤傲的情感,抒发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郁闷苦恼,而张岱在大雪三日更定之时出行看雪,大概与古文人的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是一个性质的。如果说柳宗元是因失意于政治才“寄情”于山水,那么张岱则因“痴情”于山水而无意于政治。

 我们理解了他的特立独行、他的寡言少语、他冒寒看雪的强烈的冲动、他偶遇外人的淡淡落寞和匆匆的作别。我们看到了旷达与痴情共同酿成的纯美的意境。虽有曰: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”,但若将《湖心亭看雪》仅当作一篇山水游记来欣赏,而对作者的心灵语言不予理解,等闲视之,恐怕我们倒是辜负了名士和名士的佳作了。